2010年2月16日 星期二

向‧上

--記台中市向上國中參訪(2010.1.26~29)
文/旭旭



「十二月八日蘭陽杯開幕,台中向上國中青少棒隊在三星鄉比賽場邊搭伙,發生了『雞腿事件』。一位學生球員在自助餐店多拿了一隻雞腿放進餐盤,教練江政泉看見了,狠狠訓了他一頓。」

這是去年(2009)年底聯合報記者林以君先生報導出的「向上雞腿事件」,是林先生當日一系列三級棒球專題報導中的一篇。在中華職棒年屆「弱冠」、卻也連續四年爆發出放水案件的歲末時分,除了「救國球」的聲浪不絕於耳,也有越來越多人認清問題的根源在於三級棒球的病態,進而回過頭來反省基層體制。

不過早在聯合報的報導之前,我們便曾耳聞向上是一支重視課業學習的球隊,甚至有意邀請江政泉教練北上與談上個學期末的「基層棒球總體檢」座談會,可惜江教練當時因比賽不克前來。於是,前後任社長老大、章原索性藉十二月中的傳福盃之便,驅車殺到台東面訪江教練,並提議寒假擇期參訪。江教練很爽快地答應了,正好我們後來得知,向上國中在寒假將舉辦供國小學童參加的棒球育樂營,行程便定於一月廿六至廿九日。

開訓前一天,江教練和向上國中的另一位張教練與我們在飯桌上討論起基層棒球的弊病,大抵仍不脫「讀書」與「打球」截然對立的現況。棒球在台灣雖號稱「國球」,實際上在民間卻不普及。江教練說,台中市有六十五間小學,只有四支少棒隊,其中有的還是「強迫中獎」,以便達到盃賽的最低參賽隊伍數目。在我們就學的首善之區台北市,數得出來的少棒隊也只有福林、社子、東園等傳統進旅;換言之,越是所謂的「文教區」,就越是棒球運動絕跡的地方。社員老大也說,上大學以前根本不敢想像自己可以打棒球。

棒球難以在基層普及,固然跟棒球運動的設備、場地等花費較高有關。但江教練認為,在校園的設計上,只要動點腦筋,即使少許經費也能收到不錯的成效。例如,他納悶為什麼台灣的中小學校園都非要舖PU跑道不可。江教練說,國外的學校往往只是在大片草地外圍架設高網,學童想在裡面玩甚麼運動就玩甚麼運動,不一定非要完整的場地不可。隔天向上寒訓首日,我們看到校內的場地就像江教練口中形容的,其實與一般國中校園無異,只是在跑道的一角舖滿紅土做為內野、架上高網,以防界外球擊中行人。

除了場地設備等硬體問題外,更重要的毋寧是教學--姑且稱之為軟體。台灣的教育向來是往兩個極端發展,非文即武,想讀書就沒機會打球,反之亦然。江教練說前陣子有則新聞,是德國的交換學生來台灣上課坐不住,因為在他的家鄉並不用上那麼久的課,下午三點以後就是社團活動時間,大家各玩各的。向上的體育班也是如此。小球員平日上課到下午,接著練球直到天黑。有別於一般體育班沒命似地從早練到晚,向上最難能可貴的就是兼顧課業,即使寒暑假也安排了課業輔導。江教練打趣的說,如果自己有小孩,會更想讓他讀體育班--書未必念得比別人差,身體卻比一般學子更健康。

向上國中棒球對在我們眼裡,就是這樣一個軟硬體兼備的環境。據說看了去年底記者林以君先生的報導後,中部某棒球傳統名校的學生家長便來向上探路;原來,該名學生原本成績不俗,但進了該校棒球隊後第一次段考,歷史科就掉到只剩二十五分--卻還是全隊最高分。家長一問之下,才知道學生自從進體育班幾個月以來,從沒上過歷史課。家長嚇壞了,於是來找江教練。在台灣職業棒球風雨飄搖的今天,以棒球為唯一的生涯出路愈發不可行之際,如果能讓更多人意識到基本教育的重要性,也許也未嘗不是一個轉機罷?

江教練說,另外還有一名學生轉學來向上,但卻不是為了打球。他原先也是出身棒球名校,但因為手臂受了傷,教練便叫他離開。除了無球可打,又因為科班球隊的基礎教育程度不足,書也沒有辦法好好讀。犧牲課業似乎已是科班選手的宿命。林以君先生去年另一篇關於向上國中的報導引用桃園棒委會總幹事廖財能的話:「他(廖財能)曾在八十六年學生棒球聯賽會議中提議,報名聯賽的青少棒國中球員,至少要通過『四則運算』、『26個英文字母』,以及『寫一篇250字文章』三項『基本能力測驗』,全隊七成球員通過才能比賽,但遭到反對。 廖財能提的『基本能力』,讓部分與會者很感慨,國中球員如果連這些基本能力都達不到,那他們除了打球,還會什麼? 」


國手的代價


江教練和張教練談起他們學生時代的同儕:只要修畢教育學程,就能取得教師資格。而教育學程的門檻其實低得不能再低,就如我們從街談巷議聽說過的,只要出席就給過關。但是那位同學卻還是修不完,直接跑去打職棒了,原因是上課對他而言太痛苦了。成棒球員缺乏基礎教育知識的現象,的確從三級棒球就可見微知著。目前,為了讓應屆的畢業生提前適應高中的練習環境,教練讓他們自己選擇三間高中參加寒訓。但是在這些高中球隊,通常沒有讓他們邊練球、邊讀書的環境,於是他們有的只好在上課時間「跑班」做為替代方案。

我想到英文版《台灣棒球史》的作者盂峻瑋博士所說的:在美日,讀體育科系的是那些有志於當老師的人,而他們的國家代表隊成員多的是有社會學、歷史學、經濟學等不同學科背景的選手(想想前美國職棒的投手穆西納);但在台灣,所有優秀的選手進到大學後,一律就讀體育系,以便把所有的時間投注在練習上。江教練觀察到前一陣子來台訪問的立正大學棒球隊中,「好多都是念法律系的耶!」。去年 TSNA 團隊曾經報導,向上國中棒球隊有位小球員,高中基本學科能力測驗達到 PR 值 98 的高分!顯見兼顧學業、運動,其實並非癡人說夢。

說到日本的業餘棒球,我們又聯想到近年台灣的甲組棒球與城市隊。江教練說,日本的甲組球隊應該都是社會球隊,是公司企業老闆掏錢提供資源,讓員工下班後可以調劑身心的單位,而非像在台灣變成職業球員退役養老的地方。例如古田敦也,到了二十九歲時還在豐田汽車上班。江教練又談到台、日之間的棒球友誼賽:如果雙方都以學校為單位組隊,那麼日本會慘敗給台灣;但如果換成社區組隊,前四強都是日本。顯然,日本基層棒球強調的是普級,而非明星選手過度集中。

除了普及化的問題,訓練模式也反映了台灣與美日的不同。江教練說,美日的基層棒球依據科學的研究,讓小球員的球技循序漸進的成長--也許小學投到時速 100 公里、國中 120、高中 140。但台灣不然,總是揠苗助長地榨取小選手的體能;如此一來,也許訓練出了國中 140 公里、高中 150 公里的強投,但他可能不出三年就沒辦法再投球了。放眼這幾年的高中棒球聯賽,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過量訓練對選手的另一負面效應,就是讓他失去了對運動的興趣,練球變成工作。江教練說,很多選手三級棒球的路上一直頂著國手的光環,「到了大學,他就開始逃避了。」這就是「國手的代價」。因此,江教練似乎有一套特別的帶兵哲學,那就是「不要練太多」。







翌晨八點不到,我們就依約抵達了美村路上的向上國中,預備和棒球隊一同練習。進入校園,第一眼馬上可以看到右側一整排的籃、排球場,左側則是台灣一般校園可見的操場、跑道。校門口的一條大路直通行政大樓穿堂,一路上「老師好」之聲不絕於耳,讓我們好不尷尬。路的盡頭左邊矗立起一排高網,將棒壘球場圍住。所謂的棒壘球場,其實就是在 PU 跑道的一隅放置本壘板、並舖上紅土的簡易球場。

熱身完畢,全隊兵分二路,一批人留在操場練習守備,另一批人則到校園的另一角做打擊練習。這可能是第一次參加科班的訓練,對我們的體力可說是一大考驗。我跟著外野組練習,老大在內野,章原與維凱則先去參觀打擊練習,練完後我們個個叫苦連天,一面自嘆球技弗如。不過向上的小球員們對於我們這些「拖油瓶」似乎不以為意,在打發球機練習時還貼心地提醒我們要踢走腳邊的球,以免絆倒。

不錯,向上國中的校園內就有兩台發球機,著實令人羨慕。除了棒球場地設備外,打擊練習區的附近就是兩座網球場,再加上校門口的籃球場、排球場,喜愛運動的我們不免心想:向上的學子真是幸福啊!

球隊的練習十分有效率。守備練習時,內野手先是全體一起練習三壘,然後依次游擊、二壘、一壘,最後再分站守備位置練習 case;外野則三到四人一組,共分兩組,分別在操場草皮的兩處分別接兩台發球機的出球。打擊練習時先分三組打網,然後輪番進入發球機道,先後練習直球、變化球攻擊。最後全隊在操場集合練習 case,不另練習 free batting,以免損失無謂的球。江教練頗為自豪地對我們說:像這樣練習就沒有人閒著。

向上棒球隊分為一、二兩軍,寒訓期間分別在上、下午時段操兵,說得上是軍容壯盛。在某些傳統名校,球員過度集中的結果,成立到三軍乃至四軍,時有所聞。有時學生家長千方百計如願將小朋友送進了這些傳統名校,卻很可能實際練習時,只有在一旁乾瞪眼的份,遑論下場比賽。與其如此,何不更平均地將選手平均分散在各校球隊呢?




章原(左)請國三隊員上台練習計算(圖/老大)



最重要的是知道讀書對他們的意義


午間,我們和球隊一起到向上球員寒訓期間每日的飲食來源--再興米糕--用餐,和我們同桌除了張教練外,還有一位乙組球員、一位台中市的裁判,特別前來一同參與向上開訓。用餐完到課輔之間的空檔,我們在教室外的走廊看到專為向上棒球隊宣傳的公佈欄,上面按年級貼滿了小球員的照片和姓名,另一張海報則列出球員的打擊、投球等排行榜。除此之外,值得注意的是還有一個排行榜上列的是對上的成績排名--看來向上棒球隊真的很在意兼顧球技和成績呢!

我們還看到了公佈欄上的一篇報導介紹球隊的張教練,這才知道原來張教練平時白天時是位禮儀師!在向上的七人教練團中,不乏許多這樣的例子,白天另有正職,空閒時再來球隊幫忙。這些教練們就是球隊理念的重要推手。前一晚,江教練曾和我們聊到自己與傳統科班教練的差別:像江教練等以教師身分帶隊,比較不會有戰機的壓力,因此可以順利地貫徹自己對於課業成績的要求;反觀約聘教練往往有戰績壓力,戰績不佳,唯有走人一途。因此在基層棒球中,時有所聞的一些「為達勝利,不擇手段」情事,也是不得不然的結果罷。

課輔時間,章原負責輔導三年級數學,維凱負責一年級國文,我負責二年級英文,此後兩天大抵如此,只是輪流輔導不同的年級,老大則拿著相機輪流看三個班級的狀況,以及同一時間在操場進行的向上棒球冬令營。這大概是我們第一次拿著粉筆上台教課,雖然名為老師,實際上卻比誰都緊張。特別是國中生的精力充沛,屢屢讓我們難以招架--大概我們已經離那生龍活虎的年紀很遠了吧?所幸小球員的反應都很熱烈,雖然各班同學之間都不免有程度的落差,但普遍來說,都可以感受到大家學習上的活潑、積極,即使不懂也踴躍舉手發問,遠比我們國中時代上課時往往台下一片靜默的死寂,要好得多了。這幾天以來,江教練口中常說的一句話是--最重要的是知道讀書對他們的意義。

這時,去年底向上一系列報導的作者林以君大哥也來了,偕同自由時報的徐記者。於是,課輔時間結束後,我們就在教師辦公室聊起天來。

原來林大哥是在為向上撰文後才逛到我們的社團網誌。他笑說,我們的觀念跑在他前面幾十年。(一旁的徐記者揶揄道:「但他們的年紀是你的一半。」)因為他在報導後,也不斷思考要如何結合運動與課業。與其說是受訪,不如說這次的談話是在杷梳我們自己的理念罷。從一開始想在台大校內棒球圈募款,集資捐贈球具給偏遠學校的球隊;到相中北市木柵的明道國小做為基地--從一開始教球、課輔雙軌並進,到後來專攻課輔;再到現在漸漸將觸角伸向台北以外縣市的三級棒球隊。在這過程中的關鍵,應該是在社團成立之初,適逢台大將「服務性課程」開放予服務性社團開設,因此社團得以每學期招募足夠的課業輔導人力,永續經營。

前幾週,透過球迷凍未條行動聯盟,我們與學生棒球聯盟的李仁德秘書長連絡上。學棒聯瞭解本社的走向後,有意安排我們在未來的暑假前往花東地區進行課業輔導。經過這次與向上合作,實驗性試辦課輔,我們更清楚社團的能力所及,以及短期課業輔導所需的人力、時間等。但我們最終極的目標,是希望藉由這次(以及往後)的課輔,召喚更「在地化」的合作關係;亦即,希望可以將我們的理念散布出去,期望在各地有更多大專院校的學生,願意加入我們的行列,一起為台灣棒球的未來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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